在荷兰,她带着一群人学做“广播体操” | 100 个有意思的人(43)
新时代在召唤,你、你、你——要来全身运动吗?
很难想象,有人自己编写了一套广播体操。
这是荷兰海牙皇家艺术学院平面设计系学生郝可欣毕业作品《全身运动》(Total Body Workout)的一部分。这个作品不仅包括一段她表演的广播操视频,还有一本拆解表演时各动作的小册子,名叫《全身运动完全指南》(Total Guide to Total Body Workout)。如今,她还时常受邀在不同场合现场表演这段广播操。
这个点子起源于 2020 年冬天。当时荷兰推出防疫禁令,郝可欣正被封在家里赶制毕业设计项目,每天都不得不长时间对着电脑工作。试过许多市面上流传的健身教程后,郝可欣很快感到腻烦,想到了小时候的广播体操。
“第二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,雏鹰起飞……”
她在网上随意搜索了一个视频,当听到这句话时,却激起了连接着身体的记忆。
“我十几年没有做这个操,但这个音乐音响,你就像是有种基因被激活。我甚至能闻到绿皮操场的味道。”她受此启发,想往毕业设计中加入身体活动的元素,而不仅停留于二维平面设计。所幸,大学鼓励跨学科、跨媒介的试验,这个计划很快通过了,她决定先做一套广播体操“编年史”,最终,整个项目扩充为《全身运动》。
她花了 7 个月的时间研究广播体操,发现广播体操其实起源于美国。1925 年,美国大都会人寿保险公司赞助电台在各大城市播放体操运动,他们打着让顾客保持健康的主意,好降低保险赔付。1928 年,日本政府以“增强国民健康”为目的引入了广播体操并广泛推广。随后,这种由口令指挥节奏、不限场地、跟随广播开展锻炼的徒手操在亚洲流行起来。1951 年,中华全国体育总会在中国内地发布了第一套广播体操。
根据既有研究和影像记录,很多体操的顺序、招式都极其相似,甚至完全重合。“每一套都是从 warm-up(暖身)开始,然后伸展运动、再踢腿、再跳跃。”郝可欣强调说,“每一套都是。”
她新编写的这套《全身运动》健身操时长 15 分钟,拥有 7 个章节,沿用了之前的顺序。每章节对应一个活动部位——伸展、扩胸、臀腿、侧身体转、全身、跳跃、整理运动。她学习了中、日、韩、苏联、英、美、捷克斯洛伐克的国家方针性的体育和体操运动,比如,“广播体操”、“工间操”和“斯巴达运动会”等,提炼出每个国家不同时代的体操里最具代表性的动作,重新排列组合了顺序。
动作确定后,郝可欣将自己这套体操形成了一个手册:《全身运动完全指南》。她拆解了自己的体操,附上每个分解动作的来源和历史背景解说。
她对广播体操的历史宣传海报很感兴趣。她在研究时发现,几乎每个海报里的人物都有清晰突出的肌肉线条,“比如像苏联那个时候做工间操,人们的身体在那时候并不强健,但那些宣传画里人的身形往往很夸张……这些海报其实侧写了那些时代对于身形的憧憬,这些美学表现对我来说像是极致的浪漫。”她最终也把这些海报收录进了《全身运动完全指南》。
这些海报的风格也影响了她整本手册的视觉特征表现。郝可欣最终呈现了一本 84 页 32 开的小册子,杂糅着现代和复古的混合感,既像 1950 年代的宣传画,又像街边发放的传单。郝可欣期待这样的设计表现既够醒目,又能便于发放。这个小册子一共印制了 50 多套,展出时,会被放在视频旁供人参考。
现在她要开始把它演出来了,她制作了一段视频。为了让健身操更具观赏性和亲和力,郝可欣参考了 1980 年代美国有氧健身操的代表人物简·方达(Jane Fonda)。在美国,简·方达的健身录像带至今保持着高达 1700 万盘 (1982-1995)的销售记录。郝可欣决定穿着方达标志性的亮色贴身连体弹力服,用夸张的表情做动作。同时,她还请学音乐的同学帮忙制作配乐。为了配合视觉呈现,她采用了合成器流行音乐(synth-pop)的风格音乐,这种风格会有明显的舞曲节拍。
“我就想通过音乐、服饰、视觉的增强来迷惑观众。我身材普通,不是那种所谓的健美或性感(风格)。别人看见我穿成这样跳,就会有亲切感。”郝可欣说。
除去强身健体的功能,郝可欣认为,广播体操也是一个时代的记录、一代人的青春记忆。截至目前,中国已有十套大众广播体操和三套全国中小学生广播体操。在研究过程中,郝可欣也发现了许多有意思的小细节。在弹幕视频网站 bilibili 观看第二套全国中小学广播体操“时代在召唤”时,她发现出现了许多相似弹幕——很多人在做体转运动时都偷看暗恋的对象。“90 后这一代的人集体记忆太相似了,”郝可欣感慨,“在校的每一天,在一套规训体操下做相同的动作,但每个人却自顾自地看着心上人的头顶,偷偷享用这 5 秒以内的自由烂漫。”
这些青春回忆,乃至“听到音乐就能动起来”这种身体机械反应留下的印记,都可能成为一些“调动人们感兴趣”的牵引点。学院导师提议郝可欣做一次公演,邀请观众一起来做,来呼应她对于集体的思考。
2021 年 7 月,郝可欣迎来了自己的毕业展演,那是荷兰逐步解封的第一个夏天。郝可欣在学院的空地上表演了自己设计的广播体操。第一次上台的她还十分紧张,她穿着明艳的体操服,大声喊着口令。
反响出人意料地积极。在她的认知里,艺术生通常都很有个性,但在场的人都愿意跟随她的口号,整齐划一地做动作。“大家对于‘集体’的强烈的诉求我是没有想到的。”郝可欣回忆道,可能是这套全身运动简单易学、方便模仿,让前来参与的人很快就进入了状态。
毕业表演结束后,现场参与者邀请郝可欣去荷兰海牙 PIP 艺术展演中心(Primus Inter Pares Foundation Den Haag)表演。她随后陆续收到了不同的表演、参展邀请。有时,这套体操是艺术表演,但更多时候,当地人会找她去文化活动、夜间俱乐部当暖场嘉宾。她甚至去过保险公司带领员工做破冰活动。
最近世界杯开幕,郝可欣在荷兰一个运动主题展览开幕式上表演了这套体操。她偶然遇到了老朋友,对方告诉她:“从 2021 年我开始接触到你这个作品开始,就经常跟着全身运动的视频练,到现在已经上瘾一年多了!”
郝可欣期待有机会将这个项目更广泛地带回中国。“在我们目前的表演经历中,很多外国人参与是出于猎奇,但广播体操这个东西是很多中国人扎根在身体记忆里的。”她认为这个项目更能和中国观众产生共鸣,属于一个世代的回忆流淌在中国人的身体和血液里,“一激就活”。
未来预想图 × 郝可欣
设计师、艺术家。
2021 年毕业于海牙皇家美术学院平面设计系,
在北京长大,现生活在荷兰鹿特丹。
近期的作品主题主要围绕着身体、仪式、档案和集体记忆。
Q:在你表演广播体操项目时,有什么有趣的故事?
A:2021 年 9 月,荷兰处于半解封的状态,娱乐场所还有很多限制,比如要保持社交距离、不能跳舞之类的。那时我受邀在一个夜店、酒吧、展览功能融合的场所表演。当时我的身份只是个艺术家,但当我开始在现场表演《全身运动》后,来看展的人都有点抑制不住跟随我的节奏舞动的欲望,最后(我们)就一起狂跳。场面一度有点失控,甚至保安人员不得不强行大家停下,因为怕违反疫情规定而招来警察。那个时候我就感受到,疫情之后,尤其年轻人对于身体表达、舞蹈的欲望是极其强烈的。
△ 郝可欣在荷兰海牙 PIP 艺术展演中心的表演现场。
Q:你怎么来定义自己的这个作品?
A:其实我并不想刻意用“传统舞蹈”、“健身”或“体操”的定义来归类这个作品。我就是希望它可以是跨界的。虽然它是基于广播体操的各种动作,但我又结合了摩登、复古的视觉和音乐元素,郑多燕或简·方达(Jane Fonda)的表演风格。
我希望这个作品既和身体记忆、规训相关,又关于蹦迪和娱乐。同时,我也希望它是跨物理空间界限的。以前大家熟识的广播体操是在校园里的,但其实这个作品可以发生在展览上、娱乐场所里,没有什么限制。
Q:疫情期间,对于有集体活动需求的年轻人有什么建议吗?
A:我觉得特别应该向老年人学习。他们在公共场合跳广场舞娱乐自己,也完全不会害羞。在欧洲你是完全看不见这样的生态的,老年人要么去养老院,要么自己宅在家里,没有这种集体娱乐活动。但中国的老年人就会走到街上去找伴儿跳舞。我最开始公开表演,作为领操员也会害羞尴尬,但我发现只要我越“不要脸”,我的观众也会越“不要脸”,越投入和享受。
中国老年人就是特别重视健康,为了健康去跳广场舞,为了健康去公园晨练吊单杠。前段时间大学校园里流行起来的“校园爬行”也很有意思,其实就是大家在一起在做瑜伽动作。我觉得大家为了健康和身体的表达欲望来做这件事挺好的,不必一定要赋予什么集体意义或者归类。
💪🏻
一起来全身运动吧!
🏃🏻♀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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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:徐子淇 | 编辑:邢梦妮
校对:李起光 | 微信编辑:吕姝琦
图片提供 | 郝可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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